小说家威廉·吉布森曾经这样评价日本人的服装热：“针对年轻客户的日本连锁百货公司PARCO，让洛杉矶梅尔罗斯大道上的西格尔百货公司看上去就像一个偏远的美国小镇。”

说到日本时尚文化的推动者，大家首先想到的名字是山本耀司、三宅一生、川久保玲，他们已经享誉全球。然而，50多年前，在东京奥运会开幕前夕，有一位名叫石津健介的时装设计师，他用成衣让银座街头的年轻人疯狂，甚至让日本奥委会印象深刻。

■石津健介©japaneseclass.jp

石津健介出生于1911年，正值明治末期，其家族在日本冈山经营着一家大型造纸企业。石津在明治大学读书时，时代已经来到了昭和初期，社会风气发生了巨大变化，日本青年文化现象“摩登男子”（モモ）和“摩登女子”（モガ）开始进入人们的视野。

现代女孩将西方文化融入到自己的外表中，她们穿着丝绸连衣裙，梳着波波头，而现代男孩则将闪亮的长发梳向脑后，穿着夸张的喇叭裤。骨子里有着现代男孩精神的石进除了当过拳击教练、创办过摩托车俱乐部、开过汽车租赁公司外，还定制了一套三件套西装，价格相当于当时大学教授半个月的薪水。

■年轻时的石津健介

■ 石津健介在天津

20世纪30年代，日本军政府独裁统治逐渐进入高压统治时代。渴望摆脱冈山清贫、靠制衣为生的石津健介，在家乡老友的邀请下，于1939年来到港口城市天津，管理一家百货公司。28岁的他开始了在中国的新生活，很快便开始负责店里服装的设计与制作，当时的天津以国际气息而闻名，石津健介在这样的环境中学会了融入国际社会，学会了英语、俄语和汉语。

1945年日本战败后，石津与当时投降的日本人一起被关押在原日本海军图书馆。1945年10月，美国海军陆战队第1师抵达，因为美国海军陆战队需要一名会说英语的日本人。石津被带出了禁闭区，那是他第一次听到“常春藤联盟”这个词。

战败后，石津健介回到日本，加入了大川兄弟的新事业，为当时日本最大的内衣制造商Renown工作。因为工作经验的丰富，他很快成为Renown位于大阪的高级服装店的男装设计师。工作期间，他建立了一个顶级裁缝人才网络，他找到一名美国士兵从美军福利俱乐部为他购买布料和拉链，然后他自己将这些材料囤积起来。由于他的产品实在太好，甚至相关部门都怀疑他因从国外走私货物而被拘留了一段时间。1949年底，石津辞去了Renown的工作，创办了石津商店。

除了接受新白领阶层的西装定制，石津健介开始考虑另一种商业模式，将成衣卖给渴望衣服的普通民众。他创立了看似来自美国的品牌肯塔基，相继推出了Saddleback鞋、法兰绒衬衫等畅销产品。大阪的阪急百货给了石津一席之地，成衣生意红火的石津想要一个更让人难忘的名字，于是将公司名称改为Kentucky。与此同时，石津健介成为日本第一本男性时尚杂志《Men's Clothing》的编辑之一，为时尚新人提供穿衣建议，并通过杂志介绍欧美最火的潮流趋势。

在《男装》创刊号上，石津健介向日本读者介绍了“常春藤风格”：“常春藤风格又称‘布克兄弟风格’，是美国最重要的时装风格之一。廓形合身挺拔，肩部窄而自然，上衣有三、四颗纽扣，裤子也相当合身。看上去很前卫，但意图却很保守。在美国，它是一种都市风格，在大学生中很流行，常被形容为‘在麦迪逊大街上穿的衣服’。”

■男装杂志

1961年，石津健介成立了新的企划部门，试图在日本生产第一批真正完整、正宗的常春藤服装，目标客户群是年轻人，他们在美国时尚杂志、百货公司目录里寻找灵感，甚至还亲自到美国在 Brooks Brothers 买一些成衣作为参考。

1962年，VAN Jacket推出了完整的常春藤联盟系列产品，包括卡其裤、休闲西装外套、泡泡纱夹克，以及菱形图案领带等，与此同时，公司还更新了新的商标和口号，“献给年轻人和心态年轻的人”。

到1964年初，石津健介已经建立了覆盖全日本的销售体系，他的服装已销售给社会名流、顶级白领、富二代等。1964年的两次机遇让Van Jacket品牌火了起来，他和石津健介逐渐成为20世纪60年代日本时尚界的奇迹。

1964年4月，一本名为《Punch》的杂志一炮走红，销量达到62万册。石津健介撰写的关于常春藤风格的专栏，成为日本15岁至30岁年龄段人群的热议话题，成为18岁以上男性的时尚圣经。原本只是小众爱好的常春藤风格服装，因为这本杂志而进入大众视野。VAN Jacket的银座旗舰店挤满了前来购物的年轻人，那些穿着时髦的服装走在东京街头的年轻人，成为了父母眼中臭名昭著的“常春藤”。虽然常春藤风格被批评成为那个时代年轻人的亚文化，但至少石津完成了将服装卖给年轻人的梦想。

■VAN 夹克徽标

■《普通拳》杂志

1964年VAN Jacket发展的另一个契机是即将到来的东京奥运会。石津健介受奥委会邀请为日本代表团设计制服，他想到常春藤盟校的学生举行忘年会的创意，将制服设计成了鲜艳的红色休闲西装。就连VAN的员工都没有勇气在公共场合穿这种金红色的设计，但石津不这么认为，他希望日本代表团的运动员能在运动会上穿上它。这件衣服立刻引起了民众的热议，记者们认为它太过花哨、过于女性化，保守派认为它不符合日本传统审美，而奥委会的首席裁缝师，甚至因为这件衣服而住院。幸运的是，广大民众似乎对这个设计很认可，开幕式一结束，石津就收到了来自百货公司的大量订单。

1964年，VAN Jacket的销售额达到12亿日元，不到十年的时间增长了25倍。这似乎证明了虽然“五雪族”给常春藤风格留下了恶名，但在合适的背景下，日本人还是可以享受到这些传统美式服装的魅力的。

■1964年东京奥运会队服

虽然常春藤风格已逐渐走入大众视野，但人们并不了解“常春藤”的真正含义。石津健介萌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前往美国拍摄一部关于美国常春藤学生着装的宣传片。——那一年也是日本首次向国内游客开放出境游的一年。经过一年的准备，石津健介和工作人员登上了飞往美国的航班。

八人摄影团队首先来到哈佛大学，佐治亚风格的红砖宿舍令他们欣喜不已，然而看到学生们穿着短裤和人字拖从宿舍走出来，石津团队的所有人都不禁感慨，在日本，常春藤风格意味着西装、公文包和薄雨伞。随着时间的推移，拍摄团队终于在教堂门口发现了穿着格纹休闲西装和卡其裤的学生，但日本人熟知的三扣精纺羊毛套装却只有少数日本交换生穿着。

石津拍摄团队随后走访了8所常春藤名校，收集了一系列关于美国常春藤名校生活的影像记录。回国后，VAN Jacket租下了赤坂王子酒店，为电影举行了盛大的首映派对，名为《Take Ivy》。影片被分发给下级发行商展示，并于年底出版了《Take Ivy》摄影集。

虽然市场反应不佳，但该片却成为VAN Jacket的营销妙招。片中展现的美国东海岸校园生活，让怀疑论者和权威人士相信常春藤风格源自古老的美国传统。这本写真集出版50年后，因为忠实地记录了当时美国常春藤盟校的时尚风格，而引发了欧美时装设计师们的热议。

但到了1965年，银座街头的年轻人依然穿着“常春藤风格”的服装行走在银座街头，就连《纽约时报》都用“一群穿着深色衣服的富家子弟，在银座街头寻找一夜情”这样的字眼来形容这一社会现象。为了打消警方的怀疑，石津健介在筑地警署组织了一场《常春藤》的放映会。

放映结束后，警方开始寻求“常春藤之神”石津健介的合作，他们在银座街头举办了一场“常春藤聚会”，近2000名“问题少年”涌入会场观看《常春藤》，并遵循石津健介的教诲，“常春藤风格不是大家效仿的昙花一现的潮流，而是一种值得尊重的传统。它不仅仅是服装，而是一种生活方式。”几天后，银座小伙子消失得无影无踪，从此日本执法人员不再担心来自时尚的威胁，甚至还请石津健介为他们设计新式警服。

■Take Ivy杂志

在日本时尚史上，用“常春藤风格”来代表整个60年代的潮流趋势一点也不为过。广播里有一档名为“常春藤俱乐部”的节目，石津则在周日晚间有一档长达半小时的节目《VAN音乐休息》。VAN成为第一个赞助运动员和赛车手的时尚品牌，石津甚至还开了一家供应汉堡的餐厅VAN Snack，比麦当劳早三年进入银座。日本皇室成员也有“常春藤风格”，他们的成功甚至引起了跨国公司的关注，而该公司最著名的营销天才长谷川本则被百事可乐挖角。

70年代，优雅的欧式西装逐渐取代美国东岸成为主流，VAN Jacket推出的子品牌全部以失败告终。反主流文化的兴起让日本年轻人更加喜欢简洁实用的服装，牛仔裤成为那个时代的主流，石津健介一手打造的“常春藤”帝国也在1978年破产，破产之后石津健介也宣布自己再也不会涉足时尚圈。

1992年，刚刚成为独立国家的立陶宛找到三宅一生，询问他能否帮忙设计1992年巴塞罗那奥运会的队服。当时已经在欧美时装界小有名气的三宅一生找到了石津健介，询问如何设计奥运队服。石津健介回答道：“奥运代表团里有身高超过2米的运动员，有体格健壮、体重300公斤的运动员，当然也有身高不足1.5米的女子体操运动员。用一个设计囊括多种群体确实很难。不过，关键是要确保每个人都穿上合适的衣服。”于是三宅一生修改了自己1988年的Collection“PLEASE PLEASE”，设计了这次的队服。

■ 三宅一生和石津健介出席立陶宛奥运队服发布会

石津健介于2005年5月24日逝世，他以曾经风靡一时的“常春藤风格”开创了日本男装文化，VAN Jacket在鼎盛时期拥有近千名员工，后来成为日本服装界的中坚力量。同样让人想不到的是，创造了21世纪日本服装传奇的优衣库创始人柳井正也与石津健介有着渊源。柳井正的父亲在山口县开了一家VAN店，柳井正一定对常春藤风格非常了解。

经历过明治、大正、昭和、平成时代的石津健介亲眼见证了日本时尚的发展，曾经称霸银座街头的“常春藤”帝国也在随后的五十年里不断壮大，影响着日本乃至美国的时尚脉搏。

■ 晚年的石津健介